她是龙

她是龙

今日,又一批偷盗客被惨淡的收获遣返回家了。

对这个王国的遗产有所期待是无比正常的,因为它们是历史上首个——也是唯一一个实现了人类国家与兽族和平统一的王国。想当初,人兽搭档的军队所向披靡,科技成果登峰造极。

虽然他们的敌人已经将他们的国家彻底粉碎了,但这个王国凭借绵延不绝的文化,扎根在如今世界的文化基座之中,名垂青史。

当今最负盛名的,就是其中的“无兽的文化”。

无兽的文化篡改古往今来人们的认知:真正的自然活物只有人和生产者和分解者。它潜移默化地抹去了整个世界对兽的存在的感知,使得远古时代名盛一时的兽族如今连留下自己存在过的庞大足迹都做不到。

因此,虽然这个王国的遗骸是蕴藏有许多魔兽的宝藏的——比如说珍兽的经脉骨羽,但是偷盗客根本看不见它们,随手收集几块相对完整的壁画碎片交给高价收购的研究所,就当成功交差了。收获颇为随意而无用。

尽管如此,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偷盗客来,而且日益增多。他们来自社会各个角落人们,多半没啥偷盗经验,宛如一群游客涌入王国的遗骸。虽然形式上像是在热门景点的旅游,但大多数人却是抱着缅怀的目的到此一游。他们要离开前啊,来看望最后的精神故乡,若有幸拾得一件托付信念的旧物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立和他们并不是同一路人。对立耐心地等待人群渐渐散去,直到夜深寂静,再离开藏身的塔影,彷徨在王国遗骸的玄武岩乱柱丛中。过了一会,她突然像灵猫般在被野麦穗淹没的玻璃砖瓦碎片中到处逃窜,仿佛有什么凶猛怪物在死咬着她不放。

可是对立是不害怕怪物的,她害怕的是这个王国沉睡的过去。

它被对立的气息所吸引,突然苏醒了。它粗暴地扑向她的大脑,将自己更加浑浊的身体融入对立的记忆。对立的记忆又施展了新一轮的大爆炸。

上一次爆炸,仅仅是让对立意识到了一个人的存在。这个一次,却将王国最为血腥的那一本历史灌入对立本就漆黑的意识。

对立对这种最坏的情形有所准备。她兀得立在原地,狂躁地撑破眼眶,像是要隔着血肉挤压心脏地捂住胸口,死死地盯住眼前的废墟。她奄奄一息倒下的画面,在狂喜与绝望的调动下,被有血有肉地再现在对立的眼前。对立尽可能清空自己的杂念后,一时间没入她自己营造的疯狂之境,全心全意沉地浸在亦喜亦悔的恸哭之中。大概是应该快乐的,因为终于成功了,大概是应该伤心的,可又是因为什么?!

……

到这,就戛然而止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想下去了。对立简单地擦拭眼泪,便回归往日的淡然,冷冷地掐灭亡国的过去。

深夜,明亮无比。地上的碎片、尤其是玻璃碎片的周围一圈,倒是不明所以地被黑暗吞噬。对立凭直觉猜想,这些碎片才是黑暗本身,是它们吞噬了光。但是这猜测却和她过去的认知相悖。

遍布的碎片,倾诉着亡国昔日的辉煌。目之所及,只有贫瘠的低洼谷底不见碎片的踪迹。抬头,样式过气的高脚小木屋站立在最低处,它塑料的窗透着比深夜更加耀眼的光芒。

里面的人邀请对立,“进来吧。”

对立站住脚步,问,“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你就是光中暗,白中黑”

“闭嘴。妄想用一派胡言糊弄我。”

“但是我这里有光。”

“光,给我。”

“哪个光?”

“你永远别想得到的那个。”

“我只能把这里光给你了,反正你也在找光,不是吗?”

“自以为是。不过我勉强认可了。”

木屋除了塑料板的窗户,没有任何开口。对立一咂舌,随手捡了把破铁棍,掀窗入屋。

屋内空间远远大于房子的体积。进来的房间布满雪花般的铁屑,布局大致像个仓库,侧面墙壁上密密麻麻的铁架子上钉了各类仿生机器人的腿。里面的人正用沾了荧光粉的手指在机械腿上圈圈画画,那人一副研究员模样地穿着白大褂,却破破烂烂地像个做粗活的工人,对手头活以外的存在无动于衷。

她突然有所察觉地摘下黑滤镜的大防风镜,迟疑地后退半步,但假装镇定自若地打量着对立——她的客人。

研究员问道,“不好意思,让我先认识你一下。”

“不确认来者何人就放进来了?”

“对我来说什么来者都一样,都是对我一无所知的乐子人。”

“你本身对我一无所知,何敢说我是一无所知?”

“……”研究员那只侧目而视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

“怎么称呼你?”

“问得太迟了。对立。”

“对立,放松一下你的手吧,否则我们只会一直僵持不下”

研究员边说边接近对立,轻轻打飞了对立捡来的铁棍,把荧光粉抹在对立的掌心。

“别急着准备战斗啊,先做一个小测试如何,通过了就把光给你,不通过——”

对立发觉夜的亮光在逐渐褪去,白日和下波人群即将来袭。于是她口头回答研究员“别叽叽歪歪的,赶紧测试”,实际上想的却是,无论通过与否,她想得到的就必须得到。强取豪夺,不在话下。

测试内容就是用带荧光粉的手掌触摸仿生机械腿,回答这是什么,不限定具体的范围,自由回答。对立疑惑,但忽略了它,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机械腿。

研究员一脸狐疑地反复问了对立好几遍,是否确定答案或者是否还有其他的想法,譬如压杆、气缸之类的,惹得对立不耐烦地睥睨她。

研究员虚心地戴回了大防风镜,“好吧,恭喜你,通过了。”

“多亏如此,省的我动手。你究竟在确认什么?”

“确认你……是否知道‘兽’原本的意思,以及你是否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纪的人。”

“别的世界别的世纪的人怎么会来到这?”

对立问完就愣住了,注视着光芒的夜晚,沉吟片刻。没有熟悉的黑夜。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研究员撑开身前的口袋,把双手深深地探入。旧皮手套沾满了荧光粉。她搓揉、安抚、叩击着柔软、弹力的仿生机械腿,观察对立的反应。

“我问你,你知道我要什么光吗?”

“不知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光吗?”

“不知道。”

“那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用?”

“封装,继承,多态。”

“什么意思?”

“我的工作啊——封装流失的兽部件,使新生的兽继承衰老的兽的技能,多样化兽的形态特征习性。你听得懂吗?”

“……差不多听得懂。走,带我去光。我想,应该是兽形态的光。”

研究员点点头,领着对立,沿粗糙的石墙大步垮下陡峭的石阶。对立却感觉越加深入,自己的身体越加轻盈,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玻璃碎片轻盈地绕着她步履的风打转,它们时不时刻意地扭转身形,躲避对立的身躯。

研究员瞧见对立阴沉的脸色,装作不经意地搭话。

“既然你知道兽的话,那你一定不知道‘无兽的文化’吧,异乡人。”

“这么轻巧地敲定我的身份真的好吗?”

研究员勉强忽略了对立的怒意,接着自作主张地说明道,“‘无兽的文化’就是一种使世界在意识形态里,认知不到自然兽类的存在的特殊思想——即使见到了兽,世界也只会潜意识的认为它们由人类创造的,认为它们是类似人工智能的存在。”

对立随口附和,“那兽也太孤单了吧。它们的存在不被世界认可,不被世界观测,本体却依然像荒野游魂般飘荡。”

研究员认可地点点头。

“正因如此,无论来者何人,我都会邀请他参加‘兽’的测试,通过了就请他带走一只兽。”

“好听点说,你挺鲁莽的。”

“那你呢?在如此明晃晃的黑夜只身探索亡国废土——”

“我很强,强到能杀死光。”这句话没有骗人,她确确实实杀死过光。不过现在对立无法操控记忆碎片,战力不如从前。
“诶……欸?等等等等,你一会别把兽的光杀死了!”
“不会的,我这次前来,就是为了失而复得。”
“那——祝贺你!”
她们最终到达一个蓝光莹莹的水晶洞穴,穹顶圆润,绚烂夺目。这里的一切植物都如诡异的菌落团团蔓延。对立紧蹙眉头,但又望见洞穴广场中央赫然侧卧一只庞大的、粉羽的兽,又松开了眉头,急不可耐地踏步飞起,跃过广场的数百级台阶,抢在追赶的研究员前落在兽的头上。
“喂,你!你不用过来了,我知道的,这个就是光,虽然不是我要找的光,但是是我杀死过的光!”
若不是对立要找的光。谈何失而复得。
研究员见对立作势要敲醒昏睡的兽脑袋,冲对立大吼,“你别急,光她不只是兽,她还是一只龙。你不要轻举妄动,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会很棘手的!快下来,我指导你驯服她!”
“……好吧”
研究员所谓的指导驯服,省略去繁琐的细节,就是让对立和光相互亲密一个白天,增加她们之间的好感度。感觉好麻烦。对立有些苦恼地撇开脸,“为什么她是龙啊!”
“因为她最孤独啊。龙是最孤独的那一类兽。”
“吼,她也会孤独啊。稀奇。”
“那我就先走了哈——”
“你等一下,既然你说这个世界是无兽的文化,那你怎么知道兽啊。”
“因为我不是这个世纪的人。”研究员以异常敏捷地快速踢步下楼离开,白大褂飘起,露出她偶蹄的兽腿。对立虽然窥见了这一幕,但很快收回远眺的视线。
名为光的龙的鼻息开始紊乱,大概是要睡醒了。顶上,人声渐渐沸腾。荧光的广场逐渐暗淡,只有广场中间一圈复杂圆形纹样旋着蒙蒙的雾气。当雾气完全凝成一片片玻璃碎片时,羽龙完全醒来了。顶着噼啪落地的碎片雨雾,她高昂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对立。
“光——”对立尝试呼唤她,羽龙立刻回应以婉转悦耳的啸叫。她果真是光。光伸直了四肢,伸了伸懒腰,漫步又轻柔地接近对立。对立起初心中喜悦荡漾,不一会警惕油然而生。她感到莫名的恐惧,或者说愧疚,缩着头步步退却,但内心极度地愤愤不平。牙齿的内凹外凸今日格外地令对立在意,好想咬什么东西来磨牙。
兽光,含着气长长咕哝了一声,安抚她。对立已经退到了岩壁,转为平行移动。不过光越发贴近,她的身影已经死死地压制了对立,可对立明显感觉到光的体型在缩小,变形,羽毛稀疏,硬皮软化,利爪消失,变得……像个人,或者说变成了人型的光。全身赤裸,不知有意无意的,只留了几处羽毛簇遮羞。此时,对立已经被逼到墙角了。见到这幅少女的光景,对立本想凌空的力量顿时泄气。不一会,光的身体笼罩了坐倒在地的对立,对立被挤压在一个小小的洞穴墙角。
这有什么奇怪的啊,对立认识的光本来就是人。只是站在此处的光,通白的头发与白皙的胴体被剩下不多的羽毛渲染出粉红的光晕,一身温暖纯洁的魔力气息,却充沛有力。简直是……她想找回的那个光。不,一定是。
“光,够近了,快停下。”光身子一颤,明显是听到了对立的制止,但她仍旧步步逼近。对立欣慰又无奈地配合着光的任性折叠了双腿,再缩起了身子,直到她的膝盖深深地陷入光挤压而来的胸部。客观来说,是伏下的光正死死地覆盖住对立的全身。
这被碾压的局势反倒激怒了对立。比起缓缓流入的重逢的感动,一股对抗的倔强劲头率先点燃了对立的双眼。另外还有恶的念头在作祟,催促着对立赶紧往那洁净的肌肤上狠狠地咬上一大口。但那两团花苞如此柔软而温暖,褪去了对立没日没夜的心酸苦楚,愤怒与恶的引线还没传上四肢就被泼灭了。
对立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怎么做,顺势环抱住光有些蓬松的脑袋,一边轻轻地梳着她夹杂着粉羽的头发,一边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口。光咕噜咕噜满足地叫唤着,躁动不安的手脚也渐渐缓和下来,垂落,抚着对立的手臂,擦过对立的脚踝。
前方右侧的石壁刻有一张兽的分布地图,鲜红的叉叉打满了每一个区域,除了兽光所在的区域。对立根据自己颇为丰富的惨痛经历,忍不住残忍地胡思乱想。她只好静心聆听着二人的心跳维持着冷静的头脑,盯着光背部,不合时宜的伤痕整理自己的心情以及不断从脑中蹿出的记忆片段。
终末灭亡之后,王国的人四处流浪,埋没在寂寂无声中孤独灭绝。王国的兽更是悲惨,虽然有超凡的才能,却不被痛恨它们的敌人们所接待。他们决定,与其以人类的酷刑折磨兽的族群,不如兽自行消失。洞穴与丛林构成的天然祭祀台,用着由各色泥土的纹章祈祷着,抹灭了兽的存在,并编织了“无兽的文化”彻底欺骗这个世界的未来和未来的未来。随后是异光乍现,分崩离析,唯一留存的几个人带着唯一留存的几个兽到了下层世界避难,然后下层世界维度崩坏,记忆片段戛然而止。
是这个王国真正的历史。虽然已经被赶走,里面的内容却不小心被对立聪颖的记忆记住了大半。
“你到底……怎么了?”对立不敢保证光究竟经历了其中的那些部分,但是无论是哪个部分都不好受。根据脑海中多余的知识,过分的孤独会豢养被“不存在”拘留的兽,使兽的身体为了突破愈发紧实的樊笼不断进化,直到成为终点的龙。
所以说龙是最孤独的兽。
谁知道这里的“对立”作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存在又逝去了几回。但毕竟这个光本是属于对立的,她又无法埋怨其他的“对立”不够努力。
毕竟是无可奈何。
对立心口一阵绞痛。她强硬把光推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比平时更费劲),又抓过光纤细的手敷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光一惊,条件反射地抽了手,但被摁住。
“我说,光,你现在不会说话是吧。当然,我指的是人话”
光立刻理直气壮地嗷嗷叫,但不一会发现声音不对劲,惊愕地用双手捧着空气的兽嘴。只能说,她肯定是听得懂人话的。但她被兽同化得特别严重,如何吐露言语都暂时遗忘了。
光恐惧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她不知不觉地双手抓着对立的肩,执着地张张合合着自己的嘴,声音又在她的喉咙疯狂打转。光好不容易牙牙学语地模仿对立的发音说出“光”,却实在是说不出其他的哪怕一个字,只是口齿不清地叫唤“对腻”“对腻”。光泪水决堤涌出,生怕对立会不会小心又弄丢了她。
该说是心有灵犀吗,还是说只是无比熟悉了,光这些心理变化全被对立看在眼里。虽然应该犯担心才对,但对立只是觉得她这幅因她动摇的模样单纯地可爱,没忍住轻笑出了声。刚才的五味杂陈烟消云散,对立现在只是觉得,尽管自己是如此笨拙而坏心眼的人,也应该想想办法给唯一能使她微笑的光一些可依赖的慰藉。
毕竟对立自认为自己在表达爱意上是笨拙的,她就直白地摁下了光的小脑袋,少少地伸出舌头舔舐她掉下的泪珠。这招立马见效,光停止了哭泣,合上眼睛安静地接受对立的安慰。已经待在一起不知道多久了,对立直接大胆的温柔还是难能可贵,令光怀念当初并倍加珍惜。
眼泪舔吸完了,对立细细品尝般咂了咂嘴。
“没关系的。你是暂时不能说话,但你在我这无需多言。我反正了解你的一举一动,不是吗?”
“唔呜呜……啾。”光发出害羞的怪叫声,将计就计地封住了对立的嘴唇作为回应。
对立心中的狂喜再次被点燃,而且是熊熊大火。对立表面上淡淡地配合着亲吻,实际上在环抱着光的手臂上悄悄地使劲,多少把光的脸蛋更贴近自己一点。
她们脸颊稍微分离开了一些,各自大喘了几口带着肉欲的气息,又半眯着眼亲密地连结在一块。双方都是急切又渴求地寻求对方,各自探出了舌尖,在对方的唇内回旋了一圈才依依不舍地勾住双方的舌尖。然后爆发了新一轮的爱意和肉欲,她们探出更多的舌,旋转缠绕在了一起,吸吮着对方在舌尖上残留的味道,或者说吞噬对方嘴唇本身的味道。水声和亲吻声的声响一下子拉满,几乎很难说清楚最后几次的亲吻是谁主动谁被动。
“光……”
“对腻——!”
“拜托了光,闭嘴,享受我”
“嗯……”
话虽那么说,背靠着坚硬的石墙可把动作激烈的对立烙了个生疼生疼的。要是能换个地方……对立想起来,墙上的地图上,每个区域都另标注了一张类似床的东西,可能是与兽相互配对的士兵的休息室。
兽的肉体密度增加了光的质量,直接搬运光对她来说有点费劲。但是似乎在光的身边,对立就能发挥原本的五倍实力,能同化亡国玻璃碎片当作arcaea的记忆碎片操纵使用。亡国的玻璃碎片,本身就承载着悠久厚重的记忆。
它们可直接用来搬运光,或者增加光的浮力。对立没有多想,顽固地坚持亲自公主抱着光,记忆碎片只用来单纯增强对立的力量与速度。对立对任何玻璃碎片都不太信任。
光很不老实地挣扎,表示自己会走的
“现在的你还是在我怀里比较好”
接近全裸的光走来走去只会让对立莫名的不爽,以及模糊不清的愧疚。光仍觉得有些不服气,但还是乖乖地配合了。
大大小小的兽型骸骨卧在沿途的两侧,其数量远远超出地图所标志的兽的收留区域数目。根据王国的记忆,它们多半是被从前关在地下的人和与兽拿来加餐用了。误入的兽野生在古早的从前随处可见。稀奇的是,它们的骸骨就这样裸露在空气中不知几千几万年,却依旧完好如初。如果这个世界承认了兽,兽的骸骨就能好好地被保存,并被加以利用。
但兽更有可能成群地被利欲熏心的人围剿,哪怕剩下的是骸骨。
对立很自私地想,光还活着,太好了……光那时候的任性也和现在的对立的心情相同吧。
一份自私,由两位不得了的人共享,无论哪个世界都要完蛋。
一层变换着淡蓝光泽的铁皮覆盖着士兵旧房间的墙壁。房间仿照着地上王国的内饰风格,除了一张浮雕浮夸的木床,大大小小的装饰、家具都挂在墙上。床上居然还有被褥。多半是那位研究员打理的。
对立退去记忆碎片,轻手轻脚地把光放在床上,用被褥严严实实地盖住她。打开衣柜,果不其然的空无一物……不算上抽屉内侧的那几块破皮革。
算了,有总比没有好。对立顺手将一块皮革披衣抛向床。“一些——可以遮体的衣物,给你的”
光呆滞地趴在床沿,皱皱的披衣随意地落在她的头上。感觉肚子空空的,她的嘴巴一馋,在对立不注意的时候把整块披衣一口吞下。瞬时,诡谲的力量从腹中冲击全身,光混沌的大脑中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变得澄澈可辨。
“………………为什么?”
光突然会说话了。对立一惊,不明白为什么光颤动的语调里竟然带着恐惧和无助,宛如对立又漫不经心地做了什么无理取闹的事情。
“额,当然是…给你穿的……?”
不太对劲,急促地以反问句收尾。
“为,什,么——!”得到了一字一顿的答复。很不对劲。光在不满什么。
突然,她感到身后有一股和煦的温度快速贴近,贴合地敷在她的后背。回头一看,果然是光。神色彷徨苍白,但毫不迟疑地框紧了对立。
“是要带我走吗?”
对立半眯着左眼,“你……不是我的光吗?我不可以带你走吗?”
“是,当然是的!可是我…害怕……害怕离开。啊,那个,不是说我不想跟对立回去,换句话说应该是……要是遭遇不测,近在咫尺但遥不可及……我们还是留在这个世界,隐居什么的……”
光会害怕这些?什么怪话。对立一知半解,视线飘动,仔细一看,光的手脚长回了兽的爪牙,体型也悄悄地膨胀了些,光已经是深深地低着头才得以把毛刺的下巴埋在对立的黑发上——这才使对立的注意力回到了“兽”本身。
光成为一只“兽”时是诡谲异常的。既然这个世界已经认知不到“兽”的存在了,那光是怎么在这个世界的意志下转生为“兽”的?“无兽的文化”或许本身尚存漏洞。
更重要的是,看起来光兽态是可解除或回归的,那它们各自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会不会这种不稳定的、性格失常的状态就是研究员所担心的“岔子”?
……
对立在思考中一愣神,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光摁在床上了,手上还抓着那两块破皮革。匍匐在她身上的光的眼睛,已是圆眼尖瞳、血丝纵横的龙眼。眼睑边生出了一轮柔软的褶皱肉,其黯然的色泽却好似是从过去的巨龙身上裁剪再粘贴。她喃喃自语着什么“”新生而异端的存在”,眼睛嗡闪着鸟类特有的瞬膜,探寻着古老深沉的呼唤。
对立放弃地想,是“岔子”来了。
闭眼忐忑地等待光的啃咬,睁眼却不见了光。四周的场景在睁眼的一瞬间扭曲、切移、变幻,模糊不清的色块以锯齿形的尖锐缺口突兀地组合成对立眼中的图像。
虽然视线模糊不清,但她感受到了地面杂乱的震动。每一下都极其轻巧,但组成的阵势轰轰烈烈、持续不断。
她摸索着,抓住一个插在地上的玩意利落地起身。她好奇地用手的触觉感知刚刚的扶手,如摸象的盲人。当她心中有数时,溃散的视力也恢复如初的,只是周围的景物的锯齿和撕裂的色块愈加尖锐了。
棱形的边缘角对角的拼贴成脆弱的树、扁平的砖瓦屋顶、无数条台阶高低不平的蔓延石块路。比较圆润的图形仅有如蘑菇伞帽的地面平台,它们阶梯式地杂乱分布在谷堤上,拙劣地模仿整洁的梯田。
以及,身后高千百丈的哥特式教堂,主体似城墙包围古顶的边缘,头顶的尖塔直指云端,谦卑地微微低头。欲要紧紧地拥抱这个村庄,可是太高了,太阔了。
对立倚靠在帮助她起身的兽骨上,环视破破烂烂的大墓园。也许,也只是也许,它起初是无比繁华的,后来遭尽、忍辱了后人的掠夺。墓园之大,一二三四五个小小的墓碑,各有极其潦草的铭文,长长短短,辨不清。
对立方才躺在第六个墓碑上。她以为第六个墓碑下埋着特殊的人物。她实际上躺在一个半掩入土中的多边形棺材上,根本还没来得及将尸骸埋入第六个墓碑下。
“为最后的兽们量身定做了棺材啊……”兽被世界所抛弃了。光她……她是光,不是兽。
掀开棺材,封存万年的骨头完好无损甚至锃亮发光,和之前在荧光洞窟所见一致
终于,谷底出现了移动的震源,正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对立粗略地瞟了一眼,他们正是白日亡国的探宝游客。他们身上每人别着的一块石砖瓦砾,正是亡国的遗骸。他们义无反顾地踩踏鬼村,四面八方涌向教堂。
对立身边浮动的玻璃碎片颤颤巍巍地漂浮,她稍稍靠近教堂一些,它们就加大上下飘动的幅度。对立直觉认定它们指示了光,她毫不犹豫地冲向教堂,带着一腔嗜血的怒气。她徒步了一段后,大跳跃式前进,再而高跳一段后滑翔,接着完全飞起。
果然有龙。但它是一头肥硕红龙,盘踞在尖塔的基底,无视了对立的到来。
等了一会,人群来了。他们维持散开的布阵,略过了敞开的大门,狠狠撞上教堂的墙。教堂岿然不动,如橡皮小人的他们却弹起来了,落在更高处。反反复复了一会,教堂外体的犄角旮旯里长满了人。
突然,一个人落在了红龙头顶,这才恼怒了红龙。它对准人群长吼一声,劲风刮倒了成片的人。但他们毫发无损地继续前进。红龙见状仰天尖啸三声,招来混蓝的落雷点燃整个教堂,火群狰狞地伴舞屠杀现场。砖块在蓝火的面前变作塑料,瘫软后融化,交织成浓稠的流乳。人们毫发无损地踏入砖块的沼泽池,轻轻松松地弹射前进。流星尾锤无影地乱砸,击中数万人,可没有任何一个人受伤变形。
红龙这才发觉,最有效的手段还是风,扇起附满鳞甲的双翼,卷走了教堂身上匍匐的所有跳蚤。只是红龙不知不觉陷入了砖块的沼泽,大半身卡入塔的基底后,那流乳竟然瞬时凝固,封死了红龙的四肢、尾巴,双翼。
偌大的教堂并没有因为单方面的交战损耗太多,只是姿态更加谦卑乃至卑微,弯下脊梁任来者踩踏。
教堂上又长满了人。红龙伸直脖子嗷嗷嚎叫,喷出了火焰甚至是血,戛然而止。它的眼珠悄然被挖走了。它侧着无目的眼眶,冷淡地盯着人群离去,就像人群冷淡地忽视它。
“无聊。”或者说,幸好不是光。
粉红的羽龙出现在人群的队尾。她是光,但是行尸走肉。分明有翅膀,却效仿着人地弹上了教堂。对立紧缩眉头,咬牙切齿。嘴中恶毒地咒骂神明,不顾一切地挡住爬上教堂屋顶的光。
兽光见是对立,潜意识放缓了脚步,身形立刻缩减成人的大小,眼神也开始孕育灵光。光自然而然地粘在了对立身上,她的脑袋还是依依不舍地越过对立,探头望向藏在教堂悬崖后的钢筋铁管打造的狭长车站,以及被人们视作宇宙战舰的钢铁巨兽,鲲鲸。
人群已散尽,鬼村又重归寂静。而世界其他角落,是第一次那么寂寥冷清。这个世界上的人现在都在那个被当做方舟的“船”里面。“船”是鱼,是鸟,飘逸地划空跃进。人们抛下无兽的空洞世界,急急离开。
对立看在眼里,莫名地,心急如焚。不敢太鲁莽也不敢太谨慎地面对怀中的柔软。她明确的认定,光被兽天生的孤独捉弄得原本的神形难保。切换光兽形态和人形态的关键,就是光的孤独感。
那么……研究员说的,增加亲密度的鬼方法就合情合理了。那个人也就这句话可信了,但这是旁敲侧击地暗示她们原本的亲密度还不够高吗?对立又不爽了。
“逃避龙的天责,龙模人样的混入人群,远离被你拯救的我,你就真的安心?呐,你知道的吧,我——”
“不!不是……只是身为兽,实在是太孤单了……就……”
对立望向红龙,红龙却以空洞的眼眶、幽怨地盯着人群队尾的光,仿佛责备她为什么背叛了同族。对立自我厌恶地释放几束aacaea碎片炸爆红龙的脑袋。最终还是轻轻点头了。
“但是,你有我,你一定不会孤单的。瞧,我这不就来找你了?”
光一言不发,将脸藏在对立的外套中。
“光,实话告诉我,你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是说这个世界”
“我……我是看到了我一不小心杀死对立的未来,可是那种未来根本不能接受啊,所以我就卸下我的一切武装,疯狂地远离你,阻断了误杀你的任何机会……然后,我的意思在arcaea甜蜜腐败的浸泡中变得模糊不清,迷迷糊糊记得我用玻璃碎片割裂自己动脉的手感。然后再次睁眼,就成为了……兽”
“你也看到了那种未来?”
“……对立,你也看到了?”
“嗯,没错。告诉我是一只接受了arcaea神明授权的乌鸦使魔,它衔着一块光芒四射的玻璃碎片。碎片在我近在咫尺处碎开后,我就一切都明白了。但是光,你不用为了那种虚无缥缈的未来自责,更不要为此放弃了我、孤立了自己!……相反,你应该责备——我”
对立从来没有那么亲和温柔地说过这么一大段肉麻的话。她说完就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某些略显和睦的言行。如果是对于光,尤其是对于她失而复得的光,更为明显。
“为什么,为什么要责备对立?”光难以置信地惊呼,好像她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对立本想要搪塞光的谎言塞在喉咙中,如鲠在喉。
被践踏的村庄被再度笼罩的黑夜压断了气息,崩塌了一砖一瓦,一屋一片。
忽然,对立的记忆出现了一个缺口。
万声兽嗥的合声交织在她的脑海中,淡淡的流入黯淡的溪流,忽然一声击掌声,它们便轻轻松松地弥散了,无影无踪,留下伫守在原地的兽骑兵。亡国的记忆中,人在癫狂,饱含兽们的长恨泪。
一晃眼,她好像看见一个长相和她相似的骑兵,正没命地撞入兽们消失之处的圣光。兽的孤独,是双向的啊。
泪划过了她的脸庞两侧。对立无声地哭了。这泪,早在她杀死光的那一刻,就该哭出来了。
无论是表情的沉重还是回忆的沉重,都随着泪蒸发而去。几乎同时,支撑她仅存恶意的理由分崩离析了。
光从抱着对立,转为支撑着对立。对立任光摆布,专心致志地捂住脸,努力让泣不成声的颜面回避光的视线。
即使是只用一次的宇宙方舟,也是配有临时的停靠站。光变为半人半龙模样,一双毛绒巨爪托着挂在她身上的对立赶往车站,寻找临时的容身之处。
她挑了一间开窗向教堂的客房,笨手笨脚地缓缓放下。打开抽屉,甚至还有新鲜的袋装水和封装好的熟食。
与其说房间干净,不如说房间根本没住过人。离乡的人们按计划顺利地离开了,不需要在备用的房间多停留。
光一遍一遍地抚摸对立弓起的背。等到圆月高空,对立的面容再度恢复冷淡,她坐在光对面,一声不吭地蒙头吃完用龙火加热的食物。
窗口照入的月影突然暗淡,又突然恢复明亮,像个抽搐的灯泡。
她们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只见峭壁之上的教堂那极高的尖塔在空中摇荡,时不时遮挡了月亮。腿脚糊成一团的红龙双眼已脱落,顽强地用扁平的尾巴卷起尖塔底座,带着它坚定地飞向某处。大体向着东方。
吃完饭,光收拾餐桌,对立对着窗户发呆。
然后光坐在床沿休息。光犹犹豫豫地挪向对立。方才对立不稳定地情绪使得光来不及多想,现在她们两都比较冷静了,光还是不知道该不该追问“为什么要责备对立”的后续。
不料,对立先起身离开窗边,和紧贴着光并排坐一起,学光一左一右地小幅度踢腿。
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出光想要的回答:“因为是我杀了你。”
光虽然有些迟疑,但立马肯定了那是对立的错觉。得以复活对立的后悔药的滋味,她永生难忘。
“什么嘛……不是挺好的?”
“哈??!”
“我没如神明预料的结局一样杀了对立,你还实现了你的乐趣,对吧?”
“不不不完全不对啊,你是光吗?你原本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的生存意志去哪了?”虽然口头那么质疑,对立的手臂反倒更紧地缠上了光。
“你觉得呢?”
“我不是不愿让你走吗?”
“也是……我的生存意志啊,有可能伤害对立。我未来预知中切身体验了没有对立的世界后,就果断放弃它了。”
“可……。可你现在不准不活,我可是还在这啊!”
光的毛茸茸龙尾绕上了对立的腰,“嗯,只要你在。答应你。”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张棉被,两人理所当然地睡在了一起。光一开始就面相对立侧躺着。对立不知有意无意地背对着光躺下。
光有些不满地用尾巴戳了戳对立的大腿。
对立长长叹了一口气。
“别动。”
“……唔”可以听到光耳朵耷拉下来失望的声音。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光。我是已经学会了如何去爱你。但是我那摧残活生生血肉的恶念还是根深蒂固。它从不高于爱,但······易于失控。”
“之前呢?”
“虽然没意识到,但是大概也是吧。相爱相杀,那种类似的东西,什么的……”
对立支支吾吾。老实说,回忆当初相遇,残留的只剩癫狂而冷酷的杀意风暴。仿佛在证明,现在对立仍是一心一意地渴求杀戮。
对立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很糟糕,蜷身闷入被窝。尽管光被阻隔在被窝的另一端,她的沁香…………
对立送给自己一个白眼。
光隔着被褥横躺在对立身上,轻声细语道:“那……爱和恶一起来也是可以的啊——?”
……
对立咽了咽喉咙。自己差点像白色的arcaea碎片心甘情愿地追随光的低吟。是差点,对立压下了两个不好的念头,心虚地自我催眠。
“嘿!”光突然一声大吼,对立竟然吓的一颤。光掀开团起的被子,把躲藏在黑暗中的对立再度拉到月光下,拉到她的身上躺着。光原本的力气和体质是做不到这些的,只有此时此刻,光感谢了兽化。
对立也不挣扎,合上眼,躺在光瘦小但结实的胸口,心烦意乱地数着光的心跳。过了一小会,就根本数不清了。对立紧蹙眉头,再度睁眼。她晃了晃头,散开的长发丝逗得光痒痒的。
“一起来,也可以吗……”
光的心口也痒痒的:“当然。”
“这,可是你说的啊——”
对立郑重地坐直了身子。逆着发白的月光,对立的一席黑发折射几层绚丽的彩色,她的一双灰蓝眼睛的眼眸溢出幽蓝的荧光,一根手指若有若无地在光的胸口处划圈。她俯视身下微微轻笑着的光。
对立才注意到,光身上衣着从破烂的皮革衣,变为轻量化的洛丽塔裙衣,外加一件纯白的披衣。
对立小力揪起衣领,问“哪来的?”
“当初加入离乡人群的队伍领来的资助。”
“非常适合你,光。”
“不过对立给我找的衣服我也好好收起来了。”
“嗯……很棒。这件衣服之后也要穿,还是好好脱下来吧。”
对立指示光背着她坐在床上,打算着手脱下光的衣服,但解衣领的结就受挫了。只好让光自己来。光顺手要给对立也褪去裙子,但是对立单手擒住光不老实的双手,将光反扣的双手摁到枕头,推倒了她。
可能受兽窒息的孤独感促动,本来极易害羞的光今天只是红着脸,脱完衣服也不扭扭捏捏,安然地闭上眼,大大方方地裸露着躺在床的正中央。
“来吧,对立,这次可不要突然……”
那两团雪白的柔软顿时瘫软,中央微微翘挺的红点宛如箭靶的红心,大胆地勾引狩猎者的视线,诱惑凶猛者的唇齿。
“突然……怎么?”
对立本能地反问,她的视线和思绪自然而然被醒目的红勾走。她听见了光的呢喃的回复,却听不进耳内,停滞动作,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一对红心。被唾液的毒药充分湿润的毒牙利齿闪电出窍,却越过了红心,仅凭尖头撞破了光唇齿的城墙,直直刺入她热到发烫的舌尖。
对立绕过了最大的诱惑,给了一记声东击西。
“呀啊!!”光措手不及,紧塞的喉咙中不小心漏出了一声短促的厉叫。
光早就料到了疼痛,但闭眼使她一片茫然而无知,只好全身紧绷以迎接对立热情的攻击。可防御了全部,就等于什么都没防,只要稍受一点点刺激,就打乱了光的心理阵线。
对立不理会光的剧烈反应,以光的舌尖湿润了自己的尖齿后,她回撤,大呼几口气后,再次迅速接触光的粉唇。先嘬一口粉肉,接着用犬齿轻咬标记,像是小鸟轻啄般相触又分开,分开又相出,只要两人之间肉眼可见的细丝断了又连上,惹出一连串的轻响。
差不多等喘不上气,对立暂停了进攻,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这种程度,还可以接受吧?”
“嗯……你是怕自己太过分了?”
“我……实话实说,真的想把你一口吞下,难以自制的程度,所以可能会走火入魔,什么的……”
“当然可以接受,这才是对立啊。我的对立,好久不见了,不用顾虑那么多。而且,这就是我真正期待的,无须担心,好吗?”
“……知道了”对立担忧的眼眸瞬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似杀意的凌冽寒光,但比起相相互搏杀更懂了几分适可而止。只有和她共生死的光无比眷恋着、笨拙对立不太近人情的爱。
光心中的期待愈发膨胀,迷离的神志彻底将兽的孤独和主动的羞耻一抛脑后。眼见对立仍止步于表面的,她急不可待挣脱开对立的镣铐,绕过她的双肩,把她俊俏的脸庞拉进点,再拉近点,直到对立伸出的舌完全被光含入口中,吮吸那甘甜如蜂蜜、魅惑如迷药的唾液。
可那是对立的毒药。
“······很好。上·钩·了”
“嗯?——呜唔!”
对立乘光不注意,也将她的粉舌吞入自己口中。对立主动地纠缠上光的舌,两人的舌像戏耍的双龙追逐纠缠,只不过担任追方的是人,不是另一条龙。房间里回荡放纵的“啾啾”声和水声。
柔软贴上柔软的酥麻几乎融化了光独自飘荡在异世的创伤,她逐渐放松地陷入床中,意识朦胧,将一切交给对立。
对立内心本对自己恶念的那部分一直踟蹰不定,虽然决心不留余地,却迟迟没敢沸腾那遍布全身的嗜虐血液。可见到光溢于言表的幸福,也最终接受了只有扭曲爱意的自己。
光的舌头在对立的猛力搅动下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气力,对立钩回了她退缩的舌头,用牙的侧面摩擦她的舌头。光只是感到些小刺痛。十几秒后,对立探明了一切,用下方的犬牙精准地沿着舌底的神经摩挲、刮划与刺击。异样的刺激惊醒了光,疼痛感与舒服感互相放大,她以为自己的血和灵魂正被对立疯狂地篡夺。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狂颤不止,流出的汗剧增。喉咙想要放声大叫,神经却被对立的齿玩弄,只剩下溃不成声的呜咽。直到光连一点点声音都发不出时,对立这才依依不舍地移开,像做错了事的小狗一样用舌尖舔舐光快要痉挛的唇;或者像准备开始用餐的狼安慰即将下肚猎物——两者兼有。
“呼哈····呼哈······呼——······”光单臂遮住绯红的脸,瘫软在床上大口呼吸。
“一开始就喘不上气了?”
“毕竟是对立你啊······”
“你明明是强大的龙?”
“只要···呼····我是光,你是对立,我就是注定会被你侵蚀的···猎物。刚刚我答应你的,我会······努力跟上你的”
“也是呢。”光今天真的很大胆。上面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我们赶紧继续吧。反正对立是那么认为的。对立回味着光口腔内壁细胞的味道,无声地嚎叫,饥渴难耐。这才算吃饭。
对立再度盯向那对红心,它们愈加凹凸有致地昂头挺立在山峰之顶。稍稍把手触入柔软之中就会陷入集中,对立惊奇地正面抓住它,它又瘫成一滩,只好双手把它们捧起,再挤压、揉捏。
对立眼圆瞪瞪地凝视着似固态似液体的双峰,好似凝视着某种顶上摆着一颗草莓、撒满白霜的高级奶油甜点。鼻尖埋入乳沟,光温暖沁心的气息盘旋萦绕,并且不会像衣物一样逐渐散去本人的气味……毕竟本人就在这啊,哈哈哈~
另一方面,对立的鼻息扰动光敏感的神经,惹得光持续地“嗯…啊哈…呜…哈……”的轻叫。即使对立还没有粗暴的动手动脚,她腹中也凝聚起了一股温暖,蓄势待发。那微微的饱涨感是最好的催情药,不遗留地传至神经末梢地角角落落,调动一切的精力来一心一意地渴求眼前的她,和她的爱。
对立在气息的安抚中苏醒时,她才发现自己张着大口,以红心为圆心、在光右侧的胸部啃出一个圆圆的红色咬痕。
偷偷瞟向光,见她紧闭着双眼撇开了头,眼角渗出了些许泪珠。光方才响亮地喘了一声,半张的嘴尚缓过起来。
对立突然有些退缩。为了抑制过猛啃咬的冲动,她不自觉地咬死牙关,咯噔咯噔的磨牙声引燃了光的妄想。但光还是不敢睁眼。可不同蜗居洞穴躲藏孤独的往日,光并非害怕未知偷盗者的偷袭,而是期待再一次亲密的袭击。
可等了半晌,对方毫无动静。光焦急地睁开了一只眼。与此同时,右耳侧传来对立厮磨的耳语。
“不·会·再·放·你·走·了”对立外冷内热的嗓音连同起伏的气息,婉转回折地拨动光的鼓膜。魅惑的话语充血了耳朵的神经,直直地对着深处大脑的神经释放独占的信号。
“噫呀!”光被过于强烈而突然的刺激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对立的舌变本加厉,覆住光的耳朵,舔舐抚摸光的耳神经,使咕啾咕啾的水声在最近处不断地回响。妩媚的声波持续输出最为真实可感的生命气息,光的大脑再次被肉欲占据,她不由得联想花穴饥渴叫唤的水声,花穴真的配合着感觉悄悄地漏出了水迹。尽管声音轻,对立听的到,只是她不特意说而已。光的全身迅速发烫,微弱地间歇性振颤;四肢忍不住地空摆挣扎,仿佛想要自己逃跑。光只好僵硬地握拳,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老实的身子。
眼见光快要挣脱,对立的掌心扶住脸颊,不让她扭过头去;利爪刺入并攥握光的左侧脖颈。
耳鬓厮磨的酥麻劲头不减反增,几乎麻木了光早已高度敏感的神经。对立转换了策略,改湿腻的舔耳为轻柔的喘息。刻意压低的喘息新鲜而娇嫩,含糊不清的语调夹杂着对立平日绝对不会说的甜言蜜语。惹得光分明想仔细享受难得情话、注意力集中在了耳畔,可细腻的酥麻又扰乱她的步伐,夺走她所剩无几的意识,只来得及唤出声声淫靡之音。
可怜的光永远都听不清在做爱时对立呢喃着的真心——因为单单通过每分每寸肌肤的交融的真心就完全超出光的心脏承受能力范围内了。悬在空中、期望与对立温暖的掌心交叠手突然失去气力,无可奈何地垂落,继而被接住、俘获。
光软绵绵的手颤颤巍巍地攀上对立的指缝,对立心有意会地灵巧凑近,双手得以交指相握。对立缓重轻急地变幻手法,挤压、搓揉指缝之间光的指根。光禁受不住,夹杂着呻吟喘气,手慢慢逃开时,对立的指加大下压力度,变本加厉地摩擦光瘙痒到发痛的神经。最后又五指如猫爪钉在光的手背,温柔但热情的手铐不肯放她走。
扶稳光脸庞的手沾满了混合的液体,那手暂时移开,滑入光的内裤,故意只在湿得一塌糊涂的花蕊表面抹取爱液。格外浓稠的粘液与手上两人的口水汗水相溶合,顺着掰开唇齿的大拇指滴入光的嘴中。
光泪眼花花,半张小嘴,像小狗崽吐露出粉色的舌尖,一颤一颤的,流出了抑制不住的透明丝缕。尽管两处私密都没被直接触碰,光却已经因快感失去了拥有身体的实感,什么力气都控制不好了,牙齿开开合合地咬合在嘴中胡莽乱搅的大拇指。光咬的实在不知轻重,但却大大愉悦了对立。无章的齿痕印记,独特的标记。对立心甘情愿。
两颗红点从最初尝过鲜后,一直静静地等候宠幸,等得胃口被吊的老高老高,嫩肉几乎膨胀坚挺成一颗红润的小草莓。对立伸出舌尖,点了一下一点顶端,顶端弹一下又复原挺立之姿,一声来不及收回的尖音从紧闭的嘴外漏。口水湿润了下红点饥渴的小嘴后,对立一只手揉捏欧派,先是碗状收拢瘫成一摊的欧派,然后五指交错运动,不遗余力地揉捏白嫩的面团;另一只手负责红点,指尖沾着液体,仅凭最灵敏的指心触觉的导航,绕圈红晕,圈圈逼近,按着顶端整个陷入面团中心,在其间抠弄。
光一下子大幅度弓起身子,她的手条件反射地弹起,又被对立挡下。但指尖接着抚到了对立空余的掌心,为了反击恶作剧地沿着对立掌心神经的脉络瘙痒痒。瘙痒放大百倍成了包含热情的电击,攻击了猝不及防地对立。那个冷酷残恶成性的对立,终于也像真正的可爱小猫一样“嗯啊……啊啊啊…哈”甜美地娇喘着,但吸着奶头。
光忘乎所以地享受着对立舒服的声音。把娇喘声当做圣殿的高山流水之曲细嚼慢咽,陶醉其中。大概这就是攻方爱抚爱人时收获的最大的乐趣了。没一会,再一波别样的攻势扯乱了光飘忽的思绪,逼压她的喉咙发出连绵的叫唤声,迷乱地叫着对立的名字。
不容置疑地,是真切的疼痛。对立不满足只有舌头的味蕾品尝了草莓,动用了前后相切的门牙,夹击并轻度啃咬草莓的表皮。大概不小心划出一道血了,对立自责地停下牙齿,舌头急忙跟上,全方面含受伤的小草莓。
疲惫的光见此,喘不过气地轻笑“呐对立,你的恶,稍微有点太温柔了吧。”
对立舌尖仍贴在渗血的小草莓上,含糊不清地反问“你没发现我这次做的时候用牙齿居多吗?”
“发现了,感觉虽然有些……就有些疼痛,但有种独特酥麻。”
“……别、别、那么直接的说出来,我要先替你害羞的……啊噫!!”
“戳个脸嘛,反应那么夸张。”
“我再怎么心理准备,也抵不过你啊”
“我也是,那拜托你更温柔……比如说不要故意吊我胃口……”
光满脸通红的把对立的手缓缓移向下方。
“啊。这样啊,我有点太沉迷一点点吃掉的感觉,都忘了去注意那……遵命”
指引到半途,光胆怯不前,对立像灵巧的猫一般绕过那指引的手,指尖在爱液中滑行,爬上了最为隐蔽而粉嫩的秘密花园,抵住了花穴门口的门铃,不偏不倚地摁压一下。
“哈唔!!!啊啊啊,哈啊……”悦耳的铃音一响起,对立就松开了手,饶有趣味的观察光大大起伏的胸部。光不自觉地强行吞下自己甜美的喘息。
“这样……可以吗?”
对立停止了舔耳,掰过光害羞得想要钻进被褥的小脑袋。光死死地闭合双眼,不敢看对立那热情而迷恋的眼神,硬生生地挤出几个字。
“唔姆……坏、坏心眼!”
“牙还没啃咬尽兴前,我可不想让猎物早熟……什么的”
对立湿润舌头后,再度伸舌,如猫咪洗脸地舔舐光无比可爱的面庞。虽然这么做远不如其他的刺激,但积累了不少敏感度的光只觉一道道小闪电在自己脸颊上噼里啪啦,烫红了她的脸,扰乱了她的气息。特别是越发上头、动作粗暴的对立的脖颈时不时轻压在光的脖颈皮沿边,好像是贪婪的对立夺走了光呼吸过的空气。这致使轻微的窒息感,压迫光敏感的神经。
光也不害怕甚至逃离,配合兴奋的跃动、不吝啬地扭动全身,潜意识中急切地缠上对立。她们的大腿交错,如同老树的根合抱成一束,她们滑滑的大腿根部摩擦着,些许溢出粘液被包夹在两股高亢间,逐渐升温乃至滚烫。肌肤时不时擦过光那微露在外的花蕾,断断续续的快感诱惑羞涩的光努力地裸露花蕾肉色的部分,褶皱的内壁暗地中拼命加入按压的舞蹈,咕啾地欢快大喊,尽可能满足肌肤相亲的欲望,涓涓细流逐渐汇成洪流,全是滚烫着、翻腾着,爱欲。
滚烫的爱液,里里外外打湿了对立的内衣,光注意到了,不容分说地拉开对立背后的拉链脱衣。对立乖乖地翻转身躯,但坚持黏在床上,费了一大番劲才褪去裙装。
最后脱的是内裤。湿润的粗糙布料服帖地包紧花穴的裂缝,热黏黏的有些异样的不舒服,却彻底激发了对立腹中的火热。尖牙的锋芒蠢蠢欲动,对立的部分神志被嗜咬的狂躁篡夺,不分青红皂白,突兀地拦截光擦过的手臂,故作不紧不慢地滋润洁白的肌肤,然后缓缓嵌入牙齿,排头的尖刺闻见血味再舔舐一口,及时收手。
“那……呼哈、呼……你还想咬哪?”
“我要咬——”
“别闹了~……还有那。那里。”
“抱歉……”对立包含歉意地吮吸一下光的舌尖
疼痛不像兴奋那么难以抑制,也不那么迫不及待。贪嘴的花穴流淌涓涓爱液,期待那个人的抚摸,光咬牙吞下了手臂咬合处的泛红的痛觉,大力拉过对立的的手,中指塞入早已柔软而弹性的褶皱肉壁之间。发现了食物,花穴也像一名捕食者,吸溜地吞下对立手指,随后立刻蠕动着内壁,夹着异物但是亲爱的手指,咕湫咕湫叫唤,将光拽入快感的泥潭。
此时的光身躯禁不住冲锋直下爱欲,几近挑逗地扭动。停滞的对立赶紧跟上光的节奏,手指刮摩收缩的粉红,扣弄隐藏的极乐开关,突然大回转一轮,加快抽搐的速度。喘息一声绝过一声,光眼泪汪汪,迷离地撇开眼去,又舍不得对立的脸庞,迷失中尽其所能地注视对立的双目,半眯的双眼,深情得可爱。对立跟自己懊恼,不就咬一咬的事情,怎么还会急过现在?这尽她独享的可爱时光。
由脖颈的大经络起,布满味蕾的舌尖沾满对立充满捕食欲的唾液,沿着光虽因激烈动作变了形但依旧曼妙的身体曲线,锁骨、胸部、粉乳、小腹、盆骨,擦着敏感的边界线品味绷紧的肌肤,一旦哪不小心多用了气力,光就难以抑制弹起,伴随一声可爱的娇嗔。终于一口含住唯一突出在外的小花骨朵儿球,心满意足地以牙尖戳刺。其间对立随心所欲地变换手机快慢的节奏,甚至塞入了第二根手指,挤压愈发紧缩的空间,加大刺激的力度。
光起初还有余力正对对立的脸,现在只能软弱地自然仰头,为了尽早戳破腹中滚烫的热液堤坝,配合对立的节奏极度被动地抽搐腰身。越来越多的热量堆积在花园入口的最后大关,想你争我抢地涌出堤坝,却因为最后的一点表面张力扯回身。它们拥堵在道路尽头,欲溢不出。满腹的饱胀感加入刺激肉壁收缩的阵营,尽可能的同对立温柔而灵敏的手指对接。光被兽强加的阴沉孤独感早就被完全替换为爱他人的终极渴求,不吝啬自己的爱呼,全心全意地投入与对立双向奔赴的追踪战中。
对立气息也短促地交替,刻意地与光的呼吸换气维持同一个节奏,喘出小声而尖锐的娇喘。对立不敢想象从自己喉咙中还能发出这般怜爱魅惑的声音,虽然感觉多少有些自我厌弃,但她却肯定光会爱听这些。最终的关头,对立柔软的两团贴上光大大起伏的胸口,在若离若即之处呢喃安抚的爱语,细若游丝,强劲有力。
“对…嗯啊…对立……唔啊啊啊,哈啊,嗯嗯嗯嗯~”
“我在,哪里都不去”
“唔……嗯!感觉、啊啊啊啊啊啊……啊哈—!马上就要……”
“嗯,放轻松吧,一切交给我”
“呼啊啊啊啊,嗯、嗯啊啊啊,亲……”
“啾……我也想……”
光心满意足,没有余心去震惊对立的坦率。对立如小猫般乖顺地听从光的一切指示,手指的速度和抽插的深度却逼近了顶端。手指只能被混沌的爱液沼池拖拽着前进后退,排开异常响亮的水声,粗暴地抚摸敏感却在吸吮手指的肉壁。
“嗯……嗯!很不妙……那里、啊!”
同时,对立的指尖终于勾出了什么粘稠的丝线,再最后一次瞄准敏感点的刺入,堤坝溃败,光的意识和体内火热的球都瞬时完全炸裂,碎片波及之处化为软绵而酥麻的棉花糖。蜜液用无尽的快感篡夺光的意识与热与快要窒息的高声喘息,来势汹汹地喷涌而出,滚热地淋上光的肌肤和对立的手,把一切搅乱得一塌糊涂。对立起身一览光的酮体,只见瘫软的光无力地用手臂遮掩潮红的脸,全身沾满二人混合的体液——花穴口尤其多而粘稠。对立心情复杂地吞下随意摆弄珍爱之人的罪恶感。
爱光的欲求愈加贪婪地占据她的脑海。对立吮吸干净手上的爱液后,再度伏身,从大腿根开始,故意由内向外地清理沾染的爱液,卷舌舔舐凹凸有致的肌肤,意图勾起第二轮的开端。不经意间,对立的乳尖搽过光的大腿,她竟一时没咽下那一口气,一声娇喘漏出,连带溢出满嘴的爱液。疲劳感正慢慢地袭上对立。

光带羽的手从下方托起对立的脸,自己的脸颊强硬地贴近对立的脸颊,蹭蹭蹭蹭。对立试图挣脱,惊讶地发觉两人的腰被龙尾死死地捆在一起。龙角也突然出现在人型的光的头顶。光又成了龙人的模样。
“光?你怎么又变成半龙了!还是不满足吗?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我爱你,光,真心的!”
光以角撒娇地顶了顶对立:“对立做的很好哦
“可是你怎么……龙又……?”
“那是我的意志。这样子我更容易恢复”
两人静静地粘了一会,期间光借助龙的体质,不一会就恢复了容光焕发的气势。
“你瞧!然后我就可以让对立也舒服了——

“诶?等等——”
下方,光的一侧大腿强硬地挤开对立夹着的双腿,摸索着顶向两腿中间的正上方。还没抵达终点,光就感知到不少黏糊糊的爱液打湿了自己的羽毛。
“对立也很有感觉了呢,很抱歉刚才没注意到。”
光一口气顶到入口处,被突然挤压的爱液咕湫一响,溅溢而出。龙羽毛毛茸茸的小绒毛摩挲着入口,半入半出。
“额不是,你不用——!嗯啊……”对立慌忙夹紧双腿,却弄巧成拙地挤压到了龙羽,使它钻入自己的花穴。对立忐忑不安地期待将要发生的事情。

幽黑的金边太阳高挂当空,浮动的云厚重如焚炙的陨铁,覆压千余里。光在翌日的正午苏醒,与对立十指相交而眠的一觉,光怪陆离的梦烟消云散。对立气息平稳,仍在安眠。光一方面不想打扰对立的安眠,另一方面自己也有些恋恋不舍,睁着眼安静地侧身躺着,饱览对立松懈安然的睡颜。
一会,光咕咕叫的肚子在一旁吵闹地催促着。龙的胃需要很多食物,更何况她们不知要在被原住民抛弃的世界待多久。光只好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准备搜刮车站的储备粮。离开床铺前,光在对立的头上插了一根宽大的粉羽,粉羽之间绑着一张小纸条,向随时可能苏醒的她报备自己的去向。
光沿着狭长的走廊前行,阴影自外孱弱地爬入走廊深处。她红着脸跳过昨晚的房间,进入路过的所有客房捞走它们的储备粮。只捞了几间,下一间客房的储备粮就没了,还残留空空的包装袋。光将信将疑地再查看下一间,又有了。之后有几间有,有几间无,最终还是连包装袋都没有了。有其他人来过,又或者,正在这里。
光随便填了肚子后,用翼翅兜着食物先回房,对立依旧在睡梦中。光蹑手蹑脚地放下食物,蹑手蹑脚地钻入被窝假装睡回笼觉。那根粉羽在对立头上轻轻晃荡,光乐呵呵地戳了几下毛,又乐呵呵地戳了几下对立的脸蛋。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光的手腕,对立偏头吻在光的掌心,舌尖蜻蜓点水般沾了几下。
“早上好啊,偷偷溜走的光”
“哈呜——!!”
还没隐去的龙翼弹簧般弹射展开,羽毛纷飞,被褥掀起。光连忙用龙翼盖住对立,避开眼神不去看裸露的对立。
“怎么现在这么害羞了 ,哈哈”
“这是偷袭······”
对立把翅膀扒开,懒洋洋地抻了抻手臂“没事的,我睡前就穿好了衣物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别用这种像我干了坏事的可怜语气说话啊,你起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对立收集了一把散落的羽毛,和头顶上那根并成一拢,像珍宝似的装入自己的口袋里。然后拍拍光的脑袋:“辛苦了辛苦了————”对立这些天格外温柔,这真的不是光的错觉。
“对了,光,你昨天做梦了吗?”餐桌上,对立的食物仍在餐盘中。
“已经没有了,托对立的福我睡得很香。”
“你是说已经没有了,意思是···”
对立太敏锐了。光为了消除她的疑虑连忙补充:“没有,没有其他意思!”
“那看来,你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并没有被强制植入什么记忆。”
“嗯?”
“没什么,只是说,我想,我大概被告知了恢复这紊乱的一切的方法了。被亡国的记忆托梦了。”
梦境最为清晰的只有某一个片段。这是某个人的第一人称视角。他/她在仰望,蒙面的人于哥特式塔尖的兽之旧圣坛吟诵道:“填充王国的兽,本是机械的原兽,是自然的工业。使之称霸的兽,是兽神的眷属,是血肉的造物。可王国,无视了本分,无视了悲愤。眷属,言听计从于人类,被机械兽降服。兽神以两者存在的一并抹去,换回自己的名声。天赐之兽不复存在,无辜机械兽兽性失格。世间啊,仅剩无趣的人逗弄更无趣的人。”尔后,一道光粒的门撕裂空间,大大敞开,深处传来了神对眷属深沉的传唤……
对立转述了她的梦境遗留的大致内容,直到用餐结束。转述完她才意识到,这段记忆和先前的记忆相互矛盾。一个说是兽为了安然灭亡而抹杀自己的存在,另一个却说是神明回收了兽的存在。两个视角也不尽相同,前者如智慧的老者絮叨久远的历史,后者则直接钻入了当时经历者的眼、设身处地地观测过去的事件。
哪个是真实的,亦或者两者都是真实的?
假设,只是假设,亡国暗史的梦是某人的记忆,那袭击她的亡国记忆,会不会本身就是某人的记忆;或者说那个某人,正是亡国?
光沉默地聆听,继而沉默地注视对立的眼睛。对立见到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眸,缄口不言心生的疑虑。黑日已经降到云端之后,白日亮堂了一个度。
“如果内容属实,那你、血肉的兽,必定是作为兽神的眷属被带来这个世界。想要解除你的眷属,只要解决了兽神即可。”
“所以,计划就是你去弑神······”
“弑神后一起回去。现在的你还是不愿意吗?”
“愿意,当然愿意!现在,孤独感已经完全褪去了……无论去留,跟对立在一起就行。”
“光还是爱我的嘛”
“肯定的啊,真的是!但是,为、什、么、不让我来呢?”
“你是说弑神?很简单,我比你强。”
“你不能这样说,在这个世界里,我是龙,你是人,单单这点你目前的实力都是难以与我匹敌的,更何况——”
“更何况在这里,我唯一的特殊力量——操控arcaea的力量,还是同身为奇迹之子的你借来的。一旦离开你,我就只有速度可以摆的上场面了。”
“······那拜托你,你不能如此冒险”
“可是啊,你是作为兽神的眷属被带到这里来的,你再强的力量也对祂起不了半点作用。只要排除一下,就只有‘我’这一个结果。”
光一时语塞。隐居的念头又挣脱束缚,低语着劝勉她留在此地,和对立两人一起,享用无人争夺的资源,了却世界间的纷争,平平静静地待到终末之日。不是一个美妙的未来吗?
光突然意识到一个误区,并不是无人。起码还有一个真身不明的人,如游魂栖息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不过,那位人多半是来不及撤离的原住民,几乎和她们毫无关联。
只有一点,无论如何,不能,绝对不能让对立再次冒险。纵使她是奇迹之子,也不能在不属于她的世界里力挽狂澜,再度召唤奇迹。
光词亏理穷,赖仗对立对自己任性的纵容,倔强地回嘴,“绝对不行”
“我知道,,丢下你是极度卑鄙无耻的,但是我们不妨争取那丝丝希望?”
“绝对不行。”再怎么花言巧语,甜言蜜语,这是光的底线,这是光生的信仰,只有[绝对不行]。
对立不忍心咄咄逼人地回嘴,与光面面相觑,僵持不下。
“绝对不行,拜托,答应我!”
对立遥望窗外。伸手把自己盘中剩下的另一块面包塞入光嘴里,然后钩过她的小指。“好,我答应你。毕竟办法大概不只有这一个。”
“……?”
“是教堂啊,教——堂,那个教堂和我梦里那个大差不差。”对立抱着低落的光的双肩,将她的脸扭向不见顶端的尖塔。
考虑到梦中的明朗景色,蒙面人应该是晚上举行的神秘仪式。简单的收拾不多的随身物后,对立像逗弄小狗一样逗弄兽性复发的半人兽光,消磨但惬意地度过了剩下的白日。
踏下铮亮的玄黑大门阶梯,神清气爽的光很自在地拉伸躯体,膨胀成硕大的羽龙。站在其脚边的对立被突然猛涨的碎片力量冲击,一个踉跄,兽爪扶稳了她。兽爪趁势捧起对立,放在羽龙毛茸茸又光滑的头顶。对立扶住了一对龙角,冲光的耳羽大喊
“我的arcaea力量现在很强,能自己飞!”
“咕噜噜呼噜噜咕——!”
兽的发声器官说不出人话,但调皮的调调仍是从羽毛的微微颤动中满溢而出。“就让我来嘛!”她大概如此撒娇着,兴奋地想展现自己的能力。
“好吧好吧。”对立盘腿坐下,操纵arc跟随自己后,吹了一声婉转悠长的口哨。光得令,伏身预备,几近垂直的一飞冲天。
用夜间小黑洞版本的arc吸走云层间过于刺眼的闪光,两人顺利穿梭云层,落在矗矗塔顶。没错,塔身是小弧度弯曲的,但塔顶是矗立的。
塔顶相对兽光太小了,四爪收成一束后才能堪堪站在平台。光以爪送对立到平台。爪明明放在平台地面,对立却被隐藏的壁垒排斥,弹落至高空。对立及时地以arc飞行,避免了悲剧。光可被吓得不惨,眼见对立掉下她仓皇俯冲,迟迟发现对立没事了才惨白地飞回。
她们于是后退了一步,落在下方近处的敞开式大天台歇脚。光急切地收缩身子成人型,心有余悸地抱住对立,对立差点没站稳。
“没想到有这种情况……明明对立说的就是那个人在圣坛上吟唱,对立怎么上不去。是我们不够虔诚吗?”
“毕竟我们是打算弑神”
“不对,是‘原本’打算,现在已经是尊敬地崇拜着兽神了”
“经历这些你还能崇拜那个甩手掌柜之神?”
“额,也不能那么说吧……?大概。”
“所以说我两其实都算不上虔诚”对立手指拨弄光的发丝,“还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只有眷属能进入;第二,只有兽能进入。”
“可是我们还没有尝试从内部进入吧?”
“嗯,值得一试。”
两人沿着塔的墙壁绕圈,却没有发现一个门窗乃至洞口。两人又轱辘辘转了好几圈,仔细地观察表面是否有隐藏的机关。原始而张牙舞爪的花纹潜伏在磨砂的石英表面,突兀的绕开一个空白的椭圆形区域,十分蹊跷。对立姿势奇异地摸索这块区域是否有不对劲的的凹凸起伏。突然对面有声浑厚的振动。
“看来你们进展的不错啊”
“欸?”过于直球地问候打乱的对立的节奏,惊诧的呆愣先于谨慎的疑惑冒出。光也疑惑地歪着脑袋,与对立面面相觑。
对面的话音未落,椭圆形区域裂开了条爪形的罅隙,滑入两侧内壁,敞开了塔内无尽螺旋而上的深邃阶梯,和一位长脚细身的怪异来客,身躯的边缘线条像干裂的棕榈宽叶。那人······或者说那鹤型的机械兽,以一顶圆毡帽盖住了小金属脑袋,看不见其的面貌。
鹤兽长喙闭合,以体内腔室共鸣发声道:“你猜的不错,确实只有兽能进入这个教堂。”
鹤兽自以为是的先知语气疯狂嘲讽蹲地的对立。对立极冷地瞟了它一眼,也没起身,一挥手,arcaea的尖兵们抖擞排列,以最尖的一头怼向鹤兽,密密麻麻地辐射式散开。折射其间的月光分离为交迭的霓虹,点染鹤兽枪银的光油表面。
鹤兽轻蔑地笑,“就一群玻璃渣子能奈我如何?”
说这时那时快,一片它身后的arcaea大剑般横砍一刀,空气受压尖啸,一层厚厚的合金拟态尾羽应声落地,掷地有声。沉寂中,鹤兽一卡一卡地转动颈部关节,咔哒咔哒,双翅倒极为流畅地高高举起。
“大人饶命!”
“你没命吧。这又不是你的本体,研·究·员。”
“啊。”
“装傻充愣的,是想要我把你的作品毁了?趁早当面磕头会比较好。”
“等等等等等等我马上!”
东南方向的一口小钟地面开了一个口子,研究员从中钻出并一个滑铲跪在对立跟头。
“这位是······”
“你就是光?原来你的人型是这么温婉可爱的一个大美人啊!看来我之前好好养你——”
另一片arcaea抵在研究员脖子上的动脉,划出一轮暗红的虚线。
“谢谢你对我家的盛情赞美,也谢谢你临时照顾我家的光。另外,你没那么弱,演得挺好。”
“······不客气”
光侧身插入两人,温柔地微笑,把可怜兮兮的研究员拉起来,“对立好啦,不要欺负人家了。我还是野兽的时候就是你一直在照料我的吧,谢谢啦
两人不约而同地和解了。她真是个小天使。
对立有所保留地透露了她们想要登上圣坛的想法。研究员则拐弯抹角地套话,挖出了对立的小心思——让光解除眷属契约后两人一同回到原来的世界,她神秘兮兮地交代自己有办法骗过屏障。
对立踌躇地考虑要不要接受怪人的帮助时,光率先反应过来:“要把对立也变成兽?绝对不行!”对立恍然大悟,恶狠狠地盯着研究员。
研究员也不否认,“光挺机灵的。”
“你想干什么,收我做你的宠物吗,未免想的太美了。”
“不不不,听我说完,严格来说不是变成兽,而是伪装成兽。”
研究员大大方方地展示了她偶蹄状的机械腿,然后毫无障碍地走入塔内。对立毫不示弱地紧随其后,但怎么都迈不出最后一步。光诧异地倒吸一口气。
“你看,只要有一部分是兽,它就判断你为兽了。毕竟现在兽太少了,宁可错收也不肯多放。”
“……”对立默然看向光,仿佛是冷淡的小猫在征求主人的许可微。
光意识到视线的意味后“诶欸欸?”地沉下心苦苦思索。
“你们俩反应太夸张了吧(笑),腿只是例子,对立只要加装个耳朵尾巴就好,而且用完可以自行摘除,很方便的哦:P”
说完研究员背后突然阴森森的,凉的起疙瘩。
“记·住,话说一半也会出事的,后果自负。”
“好……,好的。”
于是研究员匆匆忙忙地取回所需的机械部件和仿生软胶、毛发。以软胶打底,糊在需要安装的位置,接通神经与外设机械部件的电路,然后拼接已经组装调试完善的机械猫耳和机械尾巴,大功告成。
“这样就好了

对立不可思议地睥睨地上的那堆零件,故意无视得意洋洋的研究员,傻眼地扭身看着随自己意想摆动的细长猫尾,“好随便一个神。”
“呜哇,是对立猫猫,摸摸头摸摸头!”光闪闪发光地扑上,压着毛毛的黑猫耳摸摸头,惹得猫耳快速地小幅度弹动。猫耳的几根感知的毛丝突然触碰光的指尖,对立差点大腿一蹬蹦起来。
对立拖着个粘身上的光,终于踏上塔的碎石地板。细长的塔内密密匝匝地生着跨度极小的楼梯,一圈圈收缩盘旋而上,下层遮盖了上层,使得一路好似漫漫没有尽头。本打算塔内直接沿路飞行,但上下层楼梯间距太窄,顶多两米半,即使擦地而飞也极易撞到头顶。
对立将arc盘旋在二人脚边,辅助分担爬梯的负担。研究员低头骑在鹤兽上,紧随其后。失去操作者的鹤兽并没有失去活物神气,探头探脑地啄食塔壁,一愣一愣的脚步时快时慢。
对立突然停下,身躯拦在研究员前,“你来干嘛?”
“啊,你在怀疑我吧,对吧!拜托,是我先来然后偶尔遇到你们的,还偶然帮了你!”
“正面回答问题。滑头”
“我是什么,研究员,唯一的兽研究员,来调查兽神的教堂。”
“那怎么碰巧有这个?”对立地尾巴如鞭子利落一甩,擦过研究员的脸,“不好意思哈,大恩人,我们有点重要的私事要解决。我们俩之间的,非常私人。能麻烦你回避一下,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白天再来?”
研究员跨下脸皮,忽然自己恍然大悟,听话地回身,“祝你们幸福甜蜜~”
对立懒得反驳,被如此误会也不算错。确认研究员离开后,她留下一些arc封住路口,快步跟上了在前头等待的光。即使起点已经很高了,她们还是费了一小时去爬入塔尖。两人气喘吁吁,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依偎着小憩。
“其实……对立,既然你可以穿过屏障了,那我们为什么不从外面飞进来?”
对立一拍额头“…………对哦。”
真正着地塔尖了。塔尖只有一圈半人高的白石栏杆围着。中心是一柱雕饰庄严的圣坛,漂浮着一本古旧到翻开即碎的老经书。天空云端,满溢的光的射线点染,模糊了书的外轮廓。与梦中之景如出一辙,那个旁观的人,正好站在对立的位置。
仅仅是听闻过啊,却不约而同地再演。对立脑海深处的自我领域,与曾来此处的任何人叠加、混匀,继而快快逃脱,冥思苦想。
光仅仅是像游客参观般走马观花地绕圈圈,漫不经心地半脚悬空砸向圣经,颇似一个坏游客。但谁叫这个烂地方可能是招致光屈囚兽身的罪魁祸首之一。
对立招手唤来了毫无敬畏的光,指向环着圣台的环砖沾染的细小纹路,“你认识这些字吗?”
“啊……眼熟?”
“你能读出来了吗?”
“额,我现在读不出来。它只能用龙吼的立体声波来朗读,而且你也听不懂……”
“试试”
“好吧……”光推开对立,展臂膨胀身躯化龙,但不多,状如幼龙,她叽叽嘎嘎地喳喳,清清嗓音,算作寻回龙自然发声的感觉。幼龙光歪头歪脑地蹲下来查看无规则的毛毛虫字,低声含着一股喉咙的振声。突然像是隔音室一下敞亮,光连连喷出一颗颗声团。它们即使在空旷的高空,也自带重重的回音,它们的逃逸路线按照光预先的安排——也是符文的安排,折返、交错又叠加,构成了这个毛虫字的复杂读法。经过的路径残留有不同声团的特征,使得龙的声团像是一只特殊画笔,用路径描绘一大幅抽象的空间线条画。
对立立在圣台前方,也就是梦中咏唱的那人所站的位置,尽自己的所有可能,辨认立体的声波图案中潜藏的线索。三维的信息极度冗杂繁复。但是她并不茫然,遵从直觉调整自己的视线。最后选择了躺在砖块上,斜视一旁的光的角度。那些无形的字的边缘突然规整地衔接,化作一些陌生语言的字。
她听到了那些字,她完全不认识,但她彻底感知到了。既不是祷告之请,也不是神喻之领,充其量只能算鸡皮蒜毛的牢骚,模仿小孩的方式翻滚苦恼,得不到任何抚慰的应答。到最后没了气力,安静地睡着,不肯醒来,死去了。
“死去了?怎么回事!这就死去了!”这些字没点名主体是谁,但其描绘的场景却是历历在目。
“她得死去,并非是臣服于我。”
“纵使逃离千里开外,穷追不舍、召之即来。”
“若说触摸是种抚慰,那血肉之切的关怀是极致的爱了吧?”
[请、请不要伤害我!]
[早就该这样,爱且生存,去战斗……]
[我会自动回应你,将永远坚持,几乎拥有了一切,除了你的心跳]
当对立与光还在对峙时。当单方面的施虐遇到单方面的怜爱。
对立的胸口再度涌上了伤痛的猛流,它的情感脉流却被心里一个连自己都不清楚的疙瘩堵塞。
大脑受不痛快的情感刺激,主动抽取对立的回忆,企图分散她的情绪注意力。
一个苍老又恼怒的神秘话语从亡国的回忆中闯入对立的心灵。
————“鬼祟的它试图将我们的存在从生存剥离出来,不知死活地塞入另一个个社会物质的倒映中,无论成败,使自己的存在已逃离自己的物质”————
对立脑中嗡嗡巨响,只得抱头质问:“是你吧,没事找茬惹是生非又贫弱胆怯的兽的神明啊!有种开你大门!*
霎时死寂。
“光……光,别走啊!!!!”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对立撞向了凭空打开的光门,而光在她的身后,惊恐地拉住奔走的对立,然而对立果断地撕下被扯住的袖口,就像撕下粘人的肮脏苔藓,扬长入门。光没多想,追着入门了。
门内也是废墟,但是与亡国黑色的废墟相反,这个废墟亮白且规整,就像精心雕饰的遗址园林。光快快地随着笔直前进对立,两人间距离却没怎么拉近,她于是再度化为完全的龙展翅急追,携来的风呼啸作响。距离没怎么拉近,反而愈发遥远了。光不敢怠慢,竭尽所能地舞翅加速。突然巨响一声,光撞了墙,跌坐在地面上,无能为力地望着对立缩小的背影。
光几近绝望地响亮悲啸三声,那是龙的哭闹。穿墙而过的对立回头,抛给光阴沉到冰点的血眼。光一吓,眼角泛出了泪,但马上以羽翼擦拭眼角,再度刚强地回瞪对立。
“对立!我在这啊,我是光啊,你要找的光啊!”
“没有!!!!!”对立深深地低头,嘶哑地大吼。
“光早已不在了,光是由我杀了。兽神啊,你究竟要忽悠人到什么时候!!”
对立也飞起,一秒蹿至遥不可及的高空。记忆碎片的圆阵排布在对立身后,横纵无限延展,它们精准地调整自己的斜度,锋芒毕露,瞄准光的要害。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它们由远及近,依次发射,在最后一秒正好集中至同一个焦点,但正好在墙上。撞墙的碎片碎成齑粉,堆成了一座眼前的小沙山。
奇怪的是,这一切寂寂无声,就连碎片发射空气压缩的“咻”声,都是光脑补的。光也是呆然地发现自己安然无恙时,才意识到这一片安宁是死寂的。
壁垒独断的通行规则,完美阻断了光与对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胡挠的齿爪,蛮搅的翅风,聚爆的炽光,无一例外是破坏性的,但皆数被壁垒消解、被无声无息地抽走了力量。光并不是不强,对立也是,但是壁垒偏偏不吃她们两这一套。
大地深处传来几声熔岩的吞咽声,咕咚,咕咚,咕咚,声声逼近。一串隆起的土包,像曲线的游蛇蜿蜒。它猛的抬起头撞向天际,连同光所在地面板块剧烈抬起,生成嶙峋的断崖。光趴着悬崖的边缘,向下望啊,凹凸不平地平线被会发光的太阳抚平,只有黑色的对立突兀立于其中。突然,土包对半裂开,扯开了一条熔岩的湍流,分离了光与对立。
但是光已经不关心了,她只想知道对立是否安好。
一阵寒流从她背后擦过,她仍注视着前方,再次祈祷奇迹。
*
对立来到了一个高穹圣殿的门大门平台,她机械的猫耳猫尾早已脱落,摔落虚空。浅浅一看,这个建筑好像神化了的教堂,空气间四处窜逃着隐隐约约的灵光。推门后,一段又宽又高的台阶占据她的视野。对立不多观察,只是一路爬升飞行,让繁华但空洞的圣殿内景在眼前流逝。某处,富有感召力的竖琴之音与空灵的人声伴着激烈鼓点奏响。是来自前方吧?对立加速,发誓要捣毁兽神的老巢。
一尊形态诡异的神像忽然在对立的视野边缘现身,还有一个白袍柱杖的瘦高个守候在旁。哈,找到了!对立发起最后一波冲刺,却冷不防的撞上一堵墙。
对立揉头着头,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前方的神像依旧正立,展现不同角度的姿态。不同的是,它现在的影像沾上油画的笔触,色泽如古典的画像。对立取来一片碎片,试探性向前方探去,触壁了。再试图划动,刮出一条硬化的厚颜料。对立顿时恍然大悟,她所见的终点,只是一副特殊的立体画像。被玩了。
“光,这里好奇怪啊……”
没有回应。
“光?”
回头,空无一人。
光没有跟上。不对,是我太过心急,甩开了光。
对立尽管不肯承认,但是她已经气急败坏。如果光在这里提出隐居的点子的话,对立肯定二话不说,满口答应。
心急火燎地折返回门口,她没有找到回去的光门,却看见两条龙打斗的场景。双方动作敏捷地像是加了倍速,她只能依稀辨认,白龙先杀死了黑龙,然后白龙复活了黑龙,自己躲到礁石暗处。复活的黑龙一无所知,劈开了礁石,以及背后的白龙。继而黑龙发出复数的长啸,编织成一首悲歌,登上了胜利的高台。
对立耳朵只抓住了悲歌中的一个词。
[自绽自败]。仿佛嘲讽她,单方面的愿望不可能实现。相爱相杀也好,回去原来的世界也罢,只是她一厢情愿。
哼,胡扯。
“真是场十足的闹剧!”别样的既视感再度狠狠地创伤了对立。兽神直白地揭对立撒盐的伤疤,使得无名怒火从她心中油然而生。这是兽神的空间,这大抵也是兽神刻意安排的一场戏份,是专门羞辱她来的!
“我,无所谓……你、到、底、为什么要牵扯到光!!你自己就这么软弱无力吗?你自己就这么需要一个奇迹的力量分担你自作自受的苦果吗?你的信徒呢?你这么好一个教堂,怎么就没有信徒啊?!”
无数转速飙升的碎片飘飘旋升,涌向黑洞中心的对立,挤爆空气,出窍。“徒靠表面功夫还想用直言片语扰乱我,功夫未免太不到家了!”炸裂的烟雾淹没远方的高台,当其消散时,迷雾间却露出了一个别样的身影。全身七窍出血,倒地不起纯白带粉的羽龙。
“!?”无论真假,对立都不信一套一套的噱头,但是她右眼皮此时狂跳得难以撑开眼来,若强行用手抵住,会泛出的一汪泪水,模糊抽帧的视野。脚步有力地陷入地面,大腿软弱得抽搐。渗出的汗水量多到濡湿了紫黑的裙。不好的预感。它们阻止她不要前进,它们阻止她不要睁眼,它们阻止她不要探明一切。
可她是对立啊,一意孤行地补充碎片与力量,依赖自己的执着来到高台,笨拙地坐在龙头的边上,将硕大的、血迹斑斑的龙头搁在自己的双腿上。凹凸不平的眼部褶皱皱巴巴的,像是榨干水分的水果。羽翼稀稀拉拉,几处甚至大面积地秃了皮。多处体内血洞仍在汩汩流着黑红的鲜血,沾染了张扬的龙牙,但不见大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抚平死不瞑目的龙眼,合上了狂野的心。
光又死了,又死在她的眼皮下,又死在她的手下。对立也没有哭,也没有疯。她的思想与记忆,在承认光的尸体后,便义无反顾地遁地而去了。它们的颜色泼染周身的碎片,不稳定地忽黑忽白。
散乱的能量流忽然停滞,连动暂停了流动的时间。没有热的无规则游动,就没有时间的运动。对立茫茫地想起这话,于是挪动位置,双手掬起粘稠的思想与记忆,学着研究员的做法将其均匀地涂抹于尚有水分的肌肤,手法却是爱抚的模样。自己的力量抽丝剥茧地抽离,注入死亡的追缅。她知道它不是光,但她无怨无悔,甚至有几分欣喜若狂。
荧光描边的黑风搅动龙纷乱的羽毛。龙突然张口道:“你再怎么帮它,都无济于事。它现在已经是兽了,逃得开这,也逃不开世界。”
“不。光她不是兽,也不是奇迹之子,更不是神,只是光而已。我反倒要好好问问……你是什么?”
“‘光’……”
“嗯?”对立不满意地操控注满了她的力量的半死不活的龙,使它头像是凭空被揍了一拳地弹起。
“你是光?开什么玩笑,我都说了光她不是兽——!”
“停下。”侧方伸出的格格不入的机械臂,挽住对立冲动的臂膀。对立立刻换成惯用手扯断机械臂的关节连接,手持断臂指向如今的不速之客。
“你来了……来看我笑话的吧。”
身后的研究员伤脑筋地抚平缺口的线缆,“话可不能那么乱说,身为研究员,我现在只是在身体力行地进行实地考察罢了。”
“如果你能和我解释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我就暂时不追究。”
“先说明你最关心的问题,它确实是‘光’。因为这里是兽神单独享有的世界。对立只身来了,世界就会自己填补用于互补你(对立)的‘光’。”
同一界限同一位面,光与对立必定绑定共存。若有一方缺失,世界会无数次的填补缺失,虽然再也不可能是光原本的搭档“对立”,也不可能是对立原本的搭档“光”。当事人的对立不知道,光也不知道。旁观者的研究员却一清二楚。
“那么,现在被阻隔在外面的光,会遇到另一个新的‘对立’?”
“理论上来说,是的。”
“这种胡扯般的世界运作原理你怎么会知道!”
“我说了你不要揍我哈……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才有机会在这里寻找光。”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额,大概就是……为了好好地利用你两然后去刻意……”
对立不慌不忙地对掐奄奄一息的龙的大动脉。“利用啊?蛮诚实的,我喜欢。”
“诶诶别动它啊——糟糕!”研究员大事不妙地捂上嘴。
对立讪讪地裂嘴轻笑,额头贴到龙的鼻梁骨,皮笑肉不笑地与只能勉强撑开一条缝的巨大龙眼对视。“你是‘光’啊,‘光’,你爱我吗?”
“咕唔……嘎呜呜呜。”龙被不详的气息吓得掐着的声线走了形,仅存的威严低声变成了不符合沧桑外表的少女之声,与昨晚对立身下的光的娇嫩欲滴的呻吟竟几乎一模一样。对立毫不掩饰地唾弃。扭头冷笑着看向研究员。
“所谓黑盒测试,就是注重结果的正确。尽管不知道你想完成你的什么研究,但是你必然是需要一条龙的,而且是这条吸收了神的世界力量的龙。
否则我真想不出你的动机。你愿意把爱我的光还我,而不肯放走这只被时光之力磨损的龙。”
研究员不敢轻举妄动,但凡身体的哪任意动一下,就会刺入包围她的混沌碎片。打的算盘也完全暴露了,说什么都是祸从口出,只得哑口无言。
“至于你,小龙,别害怕,你毕竟是张着光的面孔啊,总不会杀不死我吧?”
龙索性闭上眼脑袋一歪装死过去。
“我知道你不是光,我却还效仿着光注入自己几乎无尽的某种力量来救你。我真的是……”
对立的软弱之处,已显而易见了,她也在内心彻底承认并接受了它。她摁住被‘光’萦绕的黑风吹拂的侧发,浅浅地眺望四周,不见任何像是跨越境界之门的光束。
“现在允许你张口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穿行的光门,去哪了?”
研究员端详对立的神色。眼角似泪但无痕,平稳的面色怅惘不知向何处,但仍捎着以往恶狠狠的疯狂。研究员尽管恐惧刃的锋芒,但她还是开口问道:“你依然不怀疑你的‘失而复得’吗?”
“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怀疑我的强大。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回答我的问题。”
对立几乎没忍住剜除研究员的嘴,麻烦且无聊的问题,只会惹来心肌烦躁的绞痛,以及无能为力地自我谴责。唯有大脑几根紧绷的神经,像监督员一样疼痛地斥责她,还不该失了神志。
“啊……门的话就在那个方向,”研究员小心翼翼地直指东北方向,“诶,怎么没了?没了的话我们得拜托兽神再开个门。”
“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故意关上的?”
“我有这能力就不需要等你两帮我开门了……啊”
“言多必失,研究员。你一直在安排我们,把我们耍的团团转是吧?”
“诶诶诶诶——哪有,我盲猜你们一定会那么干,我就想过来帮帮你们,顺便蹭蹭门。我能想到的就那么多,真心的。如果你们不来我也就只好罢休了。啊……还有一件事,再不给那条龙整点吃的它就真的会死了。”
对立威吓地瞪了研究员一眼:“你还有花招?”暗中的手扒开深层的硬质龙羽,掌心抵着冰冷的龙脉,时光与热量的流失回到了濒死的龙身。尽管她不知道龙多快的心跳才算正常,但仍缓慢地计数龙的心跳,依据直觉评估‘光’的状况。两人僵持的时间中,龙的心跳声愈发薄弱,它仅存不多的生命不言而喻。
对立忐忑不安地在内心比对兽光与这条龙的脸庞,黯淡无光的眼眸失焦良久。乍一看,它的外表就是饱受风霜后的她。能完美地融合了与对立同源的力量的它,体质多半也与光高度相似。仅有的区别在于它不是自己的光——它是这个世界的‘光’。我应该连它的份一起珍惜光吗……?
“对立,如果你想救‘光’的话,可以从我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皮质的东西喂它。保证立竿见影。”
“……哦。”
对立轻手轻脚地挪开大腿上的龙头,像劈海之人穿行密布的碎片簇,取走僵立的研究员口袋中所谓的皮质物,怪眼熟。对立一面狠狠地按倒研究员僵硬的机械腿,迫使她趴坐在地面上,一面快快地把皮质物塞在龙的嘴边。
奄奄一息的伤龙鼻头翁动,突然双眼铮亮,饿死鬼似的吸溜入皮质物,随后一个尤其响亮的饱嗝。皮质物划过指尖。对立这才想起她曾在洞穴兵舍衣柜里发现的几件皮质衣物。一摸衣袋,却没找着。可能是落在原先的房间里了。
方才倒地不起的龙,挺直身板双腿站立,冲天激昂地长吼。灰白的音波荡漾整个世界。约一秒内,日月突兀地完成了更替。鳞云密布,劈开病恹恹的柔弱月光。巨大而透亮的斑驳圆月夹在两层黑云之间,可见的身形不见一半。但它球心中心的核心却恰好露出,狂野的纹路像是野兽的瞳仁,鳞云则是它表层的厚甲,透露的白银之光是它的羽毛。它,它们,阖上眼睑,重重地摔落。瞳仁裂成无数块细小的碎片,星星点点缀拾无主之地;黑云氤氲回转,接替土地托起她们的脚下,并极速地抬升,加速度成倍增加,好似要撞碎天空。
研究员惨白地望向天空,冲对立响亮地警告:“对立,快走,这里的天空是实体的,它们真的打算把我们压成肉饼!”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你自己看!”
天空没了云霓与月,澄澈幽黑,甚至干净得无色透明。与普通的天无异。紧接着太阳代班了碎月的空席,光芒万丈地照亮上方的晴空,下方的地面却依旧漆黑如夜。对立这才初觉端倪。努力对着强光分辨上下层的界限,大量绚丽的彩虹色带首尾相接,闪着镭射的炫目光彩。
太阳在干涸的视野中出现多个叠影,像是镜面反射再反射的奇异现象。答案呼之欲出。
如今的天空是多层的镜子与玻璃。它们迎面辉映对立幽火般愤怒的身影,随着距离缩近,逐渐透出身后的投影。那截面上的,是仅见过几日,却再熟悉不过的粉羽龙的背影。听不见声音,却传来光悲愤地咆哮,和肉身被孤独再次撕裂成龙的尖锐刺啦声。
“光——!光!!!我在这!!!”
不自量力的回应被尽数挡回,在黑云地面与镜间无规则弹射发散。对立死死地捂住双耳,不让自己无助的悲鸣侵蚀了自己最后仅存的意志。但可笑的反抗更赤裸裸地彰显自己的逃避与胆小。而如果一直胆小,是带不回光的。
此时天地(镜云)之间只差1000m。
“光、光——!!”
对立一心一意又执着地反复呼唤她的名字。没有刻意操纵的碎片自觉地在声波轨道上有规律的排布阵列,借助物理的振动放大呼唤。恢复自由的研究员痛苦地瘫在地上做拉伸运动,一侧不知藏在何处的鹤兽突然蹿出,衔起研究员放到背上,朝向地面边缘直线奔跑。
疾驰路过的研究员冲对立大吼,“对立,那个是来自别的世界的放大影像,不是真的光!”
“我又不是傻!光再怎么变大,我也能抱得下。这个愚蠢镜子根本不配!”
差700m。
研究员迫不得已地继骑鹤冲锋。天地还差500m时,她够到了地的边界,垂直地失重掉落。鹤翅一展,转为飞行的姿态绕漂浮的地面徘徊,观察对立的行动。
“光——!!!!我马上就打碎碍事的东西!”
对立手臂高举。几乎同时几片碎片离队,它们闪电般的影来回略过对立的手臂,留下数到划痕。伤痕累累的肌肤淙淙坠下血滴,渗入地面。砖瓦石砾匿藏的浅灰阴影郁郁沉沉地积攒力量,聚作粘稠灵巧的深紫暗流,像黏土似得补上了对立的伤口。随后多余的暗流融入血流,在伤口中增生倍长,不断叠加结痂,倒立丛生的尖刺。一只巨型的、破碎的黑血之臂就这样硬生生地撑大,轰然砸向天空的镜。
起初一切纹丝不动,风平浪静。漫长的安宁后,突然一声像是骨折的“咔”声,细密的裂缝遍布原先整洁的镜面,继而分崩离析,玻璃碎片如暴雨降下,刺穿黑云大地。对立扯去碍眼的发束,迎着风暴的中心享受它的崩坏,狰狞地蔑视它如今的不堪。
研究员躲闪不及,背部中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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